当前位置:首页 > 廉风清韵

掌勺

1983年7月,我从卫校毕业被分配到县人民医院药房工作。单位食堂掌勺的是肖师傅。把餐票递过去后,只见肖师傅用力舀上一瓢,却不打到饭碗里去,而是单手左右摇摆,刚才进勺的几块肥肉被他一顿操作,纷纷往下落。剩下的辣椒和几块肉片被肖师傅“叭”的一声盖在米饭上。同事们对他颇有微词,有人叫他“抖师傅”。

肖师傅的小女高中毕业后在医院做临时工,在制剂室清洗瓶子。有一天,我对她说:“你爹真小气,有人给他起了外号。” “他是那样的人,改变不了。他不准我到食堂打饭菜,我在家里吃饭。”

有一天中午,我正在食堂窗口排队。伸长脖子一看,院长在前面。正是夏天,院长是外科医生,披着工作服,应该是要去手术室。我凭着身高优势,对肖师傅的打菜操作看得一清二楚。肖师傅接过院长的搪瓷碗,看也不看一眼,装饭、打菜。还是那个习惯性动作,菜的分量跟我们的一模一样。院长默契地接过饭碗,转身匆匆离开。

那一瞬间,我突然在心里嘲笑起来:肖师傅呀肖师傅,你一点都不晓得变通,死脑筋。院长来到你窗口打菜了,你还是那个万事不求人的样子。难怪你女儿还在做临时工。

有一天我上夜班。晚上九点多,一双手突然从窗口伸了进来,递过一张写着“四环素眼膏一支”的处方,一张0.13元的收费收据紧贴其后。因为背光,加之来人个子矮,所以看不清来人的模样。来人没做声,拿了眼膏后朝大门走去。这下我看清了:肖师傅,是肖师傅,他还是那身黑衣服,还是那个矮小的背影。

我心想:“一角三分钱,你还去交费?随便去哪个科室讨要两支维生素C针就解决问题了。”那时盘底只对金额、不对品名数量,所以有的职工感冒了,往往图省事,拿其他药来换等价感冒药,或者是医院工作人员到科室去说句好话,往往也能先记在医生本子上拿到感冒药。

因为工作需要,我调到制剂室工作。虽然我也在心里偶尔嘲笑过肖师傅“不知变通”,但实际工作中我是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的。主任看我是新来的,做事比较公正,要我管理生理盐水瓶。

那时候盐水瓶“俏”得很,冬天用来暖脚、夏天用于装茶,还能装米酒放到热水锅里加温。不少人都想要几只盐水瓶子,我一概拒绝。有人就说我比肖师傅还抠。

有一天,一位同事提着一只尼龙袋来到制剂室,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。他偷偷地塞给我一包烟:“朋友让我搞几个盐水瓶,你高抬贵手。”说着就要动手装瓶。“不行!我没有这个权力。”我堵在他面前顺手把烟丢到他袋里。“你这个小伙子不懂事,难怪人家叫你铁公鸡。”我心想,铁公鸡就铁公鸡,总比蛀虫好。

这个“权力”真的不能用!慢慢地,我理解了肖师傅。

有一天我加班后去食堂,里面空无一人。台子上还有饭菜。我悄悄绕过灶台,看到肖师傅在里面。他背对着我,正在吃东西,吃得津津有味,肩膀一上一下在动。“肖师傅,我还以为你正直,原来你经常偷着吃东西,是排骨还是鸭腿?”我使劲猜想。

我轻咳了一声,肖师傅闻声转过身。我看到他手上拿着红薯,是一只大红薯,已经啃掉了大半边。他看到我,又缩回去弯腰从灶膛里挖出一只红薯递给我。我仔细一看,在柴火堆里还有几挂红薯。我听说过肖师傅老家还有责任田,这些红薯是他从家里带来的。那一下,我为自己的猜想而无地自容、满脸通红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后来,县卫生局组织了一次招工考试,肖师傅的女儿凭着自学的医学知识,考到了县内最偏远的地方去工作。肖师傅也要退休了,明天就要走了,据说他在乡下有房子、有田地。

那天中午,吃辣椒炒仔鸭,色香味俱佳。肖师傅还是系着那个皮围裙,戴着顶黑色的帽子,薄棉衣的袖口处挽了一圈。肖师傅熟练地摆放好饭菜的位置,操起菜勺,用力往下一挖,然后左右抖动,勺子一翻,菜稳稳地扣在米饭的一侧。

菜勺抬起的一刻,竟然遮住了肖师傅的一张脸——那张依旧紧绷着的、略显苍白的脸。

(作者系洞口县人民医院副院长)



作者:王道清

来源:《清风》杂志第189期


本文标签: 

返回